【編者按】基層,是新聞報道永不枯竭的源頭活水。從即日起,本網記者將深入基層一線,深入群眾生產、生活,深入田間地頭、廠礦社區,用心靈傾聽百姓心聲、用雙腳展開田野調查、用鏡頭捕捉時代變遷……
推開厚重的鐵門,邁進布滿電網的高墻,環顧這四周被綠色植被覆蓋的高墻深處,心底襲來一股寒意。高墻內羈押著幾百名犯罪嫌疑人,女管教夏妍就在這高墻內工作了12個年頭。每天與各類刑事犯罪嫌疑人接觸,這其中有很多都是死刑犯人。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子?她與這些特殊的靈魂間發生了什么樣的故事?帶著對女管教職業的崇敬與神秘感,記者來到延吉市看守所三樓的辦公室,見到了延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教導員夏妍。

女犯為夏妍制作的紀念品 陳政企 攝
高束的馬尾,一臉燦爛的笑容,爽快的性情。談話中記者否定了內心對女管教這一職業的種種勾勒。在夏妍身上涌動著陽光、溫情以及母性的光輝。12年前,23歲的夏妍被分配到看守所當上女管教,成為當時延邊州公安監管系統唯一的一名專職女管教。那時候就有人悄悄提醒她:“看守所責任重大,容易出危險,連男管教都把自己的工作比喻成高壓線和火山口,與其到時候被撤下崗,還不如趁早調個位置”。話雖這樣講,但有著不服輸個性的夏妍決定挑戰下自己。

夏妍查看女犯信息 陳政企 攝
在工作中夏妍發現,這些待決嫌疑人是個非常難管理的群體。消極、悲觀的情緒常常籠罩在她們的心頭,情緒反復無常,有時甚至用自殺、絕食等消極方式尋求解脫。有時表面看似風平浪靜,可暗地里早已波濤洶涌。為了做好她們的思想工作,保證偵查、起訴和審判工作的順利進行,夏妍費了不少心思。為了幫助一個個扭曲的靈魂覺悟,喚醒對社會的良知,多年來,夏妍這個特殊崗位上,傾注愛心和汗水。

夏妍獲得的榮譽 陳政企 攝
隨著談話的深入,夏妍陷入了回憶的漩渦,向大家講述了她與死刑犯間發生的一段又一段故事。
赤手空拳瘦弱女管教 制服人高馬大“老油條”
夏妍回憶起當第一次走進女監區的時候,80多雙混雜著貪婪、新奇、猜疑的目光一齊注視著她,真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那時的夏妍才23歲,還是一副學生面孔,在一些“老犯”看來,新管教是個黃毛丫頭,因此變得不屑起來。夏妍工作后的兩三天,女犯就開始鬧事。

夏妍接受媒體采訪 陳政企 攝
身材高大的崔英姬因為同室女犯用了她的毛巾,就對那名女犯大打出手。崔英姬被逮捕前就是某國稅局公務員,因雇兇殘殺了曾借給她巨款的父子二人,一審被判處死刑。由于案情復雜,取證困難,訴訟時間長,因此,她在號里已經呆了近兩年,是出了名的“老油條”。 崔英姬曾是排球運動員,長得人高馬大,性情兇狠,蠻不講理,同監室的犯人都懼怕她。夏妍聽到監室動靜,沖進監室,對崔英姬大喊:“住手!”崔英姬根本沒有把瘦弱的夏妍放在眼里。不僅沒有住手,反而怒目圓睜,像發瘋一樣叫喊著向夏妍撲來,一把抓住了夏妍的頭發。第一次面對如此兇殘、發瘋的罪犯,夏妍感到非常恐懼,但本能告訴自己,必須要鎮住她!于是夏妍使出在警校練就的擒拿格斗本領,三下五除二將崔英姬打翻在地,并給她帶上了械具。夏妍的舉動不僅鎮住了崔英姬,也折服了其他犯人。此后,夏妍主動找崔英姬談話,耐心做思想工作,直到崔英姬心服口服為止。在夏妍的耐心感召下,崔英姬日漸變得老實,臨上刑場前也是規規矩矩。

夏妍微笑面對高墻 陳政企 攝
喚醒死刑犯的良知 折9999個紙鶴懺悔 志愿捐獻腎臟
朱萬錦是個既愚昧又兇殘的殺人犯,34歲,頭腦簡單,外形漂亮,她自20歲起就在各大城市的酒店靠“三陪”為生。年齡大了,回到延邊,在麻將館認識個男人,男人的媳婦在國外,她就和這個男人搭伙過日子。一年多的時間,朱萬錦真心想和這個男人好好過下去。但她發現男人和她不一心,經常懷疑她,并在經濟上控制她。正當她郁悶的時候,另一男友打電話約她出去,于是,二人在一茶座合謀一起教訓教訓她的“丈夫”。當天夜里她先回到住處,在男人沖的咖啡里放了安眠藥,男人喝后昏昏沉沉的睡去,這時另一男人手持木棒進屋,照著蒙頭大睡的男人就是一頓揍,直到男人不能動為止。這時男人14歲的女兒聞聲看到這一幕,朱萬錦隨手拽掉電視機旁的一根電線照著小姑娘勒去,直到小姑娘斷氣。事后二人逃往天津。朱萬錦被擒后,深知罪行深重,在天津時就以割腕自殺的形式逃脫法律制裁。來到看守所后,她輕生的念頭未減,一天將積累起來的一大把感冒藥吞下,幸虧發現及時,被送到醫院。

夏妍與女犯交流 陳政企 攝
在進行搶救的過程中,夏妍不辭辛苦的一直陪伴朱萬錦左右。經過6小時的搶救,朱萬錦漸漸蘇醒,夏妍關切的問道:“你有沒有感覺好點?”可就在朱萬錦蘇醒后的那刻,心中輕生的念頭又再次被喚起。朱萬錦迅速拔下輸液針頭,猛地向墻壁撞去。夏妍趕緊抱住了朱萬錦,經過幾番折騰,朱萬錦終于被夏妍制服。夏妍嚴厲地呵斥道:“你太自私了,兩個活生生的人死在你的手里,你就這樣逃避法律的制裁嗎?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一番嚴厲的批評過后,朱萬錦的眼中已經噙滿淚水。
隨后,在朱萬錦被關押的8個多月里,夏妍一次次用真情感化教育她,幾個月里朱萬錦悔不當初。她開始好好表現,主動承擔衛生管理員。一審判決朱萬錦被判處死刑,此后她有和家人見面的機會,朱萬錦在夏妍的引導下用幾個不眠的通宵用彩紙疊了9999個平安紙鶴。在接見日里,朱萬錦雙膝跪地,手捧9999個平安紙鶴,泣不成聲地向父母懺悔。會見父母后,朱萬錦找到夏妍,認真地對她說:“我活著沒做過什么好事,現在要死了,就把腎捐給醫院,獻給有用的人吧,為社會做點好事吧。”
行刑的那天朱萬錦雙眼含淚地抓住夏妍的手說:“最后的時光有你這么優秀的管教陪伴是我的榮幸,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做一個潔身自好的女人,過一段寧靜的生活。”
無以為報夏管教的恩情 就讓我這頭長發表達感謝吧
殺人犯焦福蓮,被押解到看守所時,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那頭留到腿窩的烏黑長發。有人問為何要把頭發留這么長,她悲傷地說家鄉的習俗是女人要留長發,看來她要帶著這長發去見閻王了。
焦福蓮,2002年5月和愛人從河北來到延吉市開了個面食部,小兩口日子過得很幸福。后來,焦福蓮發現丈夫和家里的小服務員關系曖昧,便沖動地和丈夫離了婚。2003年6月,她認識了一個做生意的男人。兩人同居一段時間后,她為這個男人打了兩次胎。很快男人變了心,不但搬了家,還換了電話。焦福蓮怎么也找不到他,他的絕情讓焦福蓮頓生報復之心,她想到這個男人的孩子在某小學上學,便打起了孩子的主意。2004年8月20日,焦福蓮將孩子用出租車接到一偏僻的果樹園,詢問她爸爸的電話,小女孩就是不說,一氣之下,這個膽子小得連蟲子都害怕的女人竟然用紅領巾當場勒死了這個無辜的小女孩,并買汽油將之焚燒。
案發后,焦福蓮非常害怕和后悔。投監后,她每天晚上都在夢中聽見那個可憐的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神經幾乎要崩潰了,整天一句話也不說,像個傻子,嘴里經常莫名其妙地說一些憎恨男人的話。由于她性格孤僻,又是外地人,號里的女犯都排擠她。這讓她的情緒極其糟糕。投監以來,焦福蓮的家里沒有人給她存過錢,這讓她在女犯面前更抬不起頭。見此情景,夏妍一邊做其他女犯的思想工作,一邊主動找她談心并想方設法幫助她。夏妍為焦福蓮買來洗發精、香皂、衛生巾、手紙、梳子、指甲刀等生活品,還從姐姐家帶來紅方、咸菜給她吃。發現她貧血,夏妍還買來紅糖泡水給她喝。
經過長期的感化,焦福蓮變多了,性格也開朗多了,開始服從管理,并開始懺悔自己的罪行。
那年天氣非常熱,正值非典高發,為避免病毒傳染,看守所要求所有女犯都剪短發。女犯們誰都不愿意剪,有的還哇哇大哭起來。這時焦福蓮站出來,平靜的說:“管教先剪我的吧。”大家都驚呆了,“你不是要帶著長發見閻王嗎?”焦福蓮說:“能把長發留到今天還得謝謝管教給我的洗發水,沒有別的可報答,就用這頭長發表示感謝吧。”看著焦福蓮一頭烏黑飄逸的長發落地,夏妍的眼淚在眼圈里打轉,夏妍感受到了的焦福蓮人性的回轉以及和她心與心的交流。
將媽媽的骨灰埋在花盆里 種子發芽了就可以天天夢到她
焦福蓮接到死刑判決后,特別想見她的兩個孩子。
當天夏妍換了便裝來到焦福蓮的兩個孩子所在的學校。她向校長和班主任說明來意。看到兩個孩子的一剎那,夏妍的眼淚“唰”地流了出來,兩個孩子就跟流浪兒似的,蓬頭垢面,衣服又臟又破,腳上的鞋已經露了腳趾。據班主任老師說,這兩個孩子很可憐,自從母親出事以后,父親也沒了蹤影,兩個孩子只能跟隨年邁的奶奶生活。孩子經常缺衣少吃,就靠老師和同學救濟維持念書和生活。夏妍把兩個孩子領到看守所時,娘三個抱在一起痛哭。
夏妍整夜無眠。兩個孩子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揮不去。雖然大人犯了罪,但孩子是無辜的。就孩子的現狀,如果沒有人管他們,他們隨時有面臨失學或流浪的可能,將來還有可能走向犯罪的道路。所以,當夏妍再一次來到學校表明要為孩子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時,老師們為她的精神所感動,決定和夏妍一起幫助孩子。
很快,由學校發起倡議,在全校范圍內組織以獻愛心為主題的捐資捐助活動,所得錢和物由班主任代為保管,留作孩子改善生活和學習之用。只要有空,夏妍就到學校過問孩子的學習情況,還擔任起了他們的課外輔導員,為他們講解法律常識。一次,夏妍來到學校,看見兩個孩子弄得滿身是灰和土,站在學校門外傷心地哭著。原來,高年級的一幫男同學起哄,說他們的媽媽不是好女人,是個殘暴的殺人犯,他們便和那群孩子打了起來。他們還說,他們太想媽媽,但他們也恨媽媽。
夏妍非常難過,讓孩子幼小的心靈承受這么大的打擊實在有些殘忍。她領著孩子來到附近的小吃部,給兩個孩子點了可口的飯菜。見孩子情緒平穩了些,夏妍便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你們的媽媽犯了罪是讓人氣憤,但她也不愿走到這個地步撇下你們不管。你媽媽也是個好人,一個善良的母親,就是因為不懂得法律常識,在遇到困難和問題的時候缺乏周全的考慮,才走上犯罪的道路。所以,你們更要好好學習,千萬別走她的路。不要怨恨她,她畢竟是你們的媽媽,她現在非常痛苦和后悔。人總有做錯的時候,應該給她改錯的機會。在監舍,她每一天都在牽掛著你們,惦記著你們的冷暖。只要你們不恨她,好好學習,她就是走了,也會高興的。”
兩個孩子在懵懵懂懂中似乎明白了夏妍的苦心教誨。從此,他們學習真的努力多了。原來是班級的倒數幾名,現在已經排在中游。2004年12月3日,是焦福蓮被執行死刑的日子。臨刑前,夏妍找到了孩子的父親,并和孩子一同來到監所。與投監前看到的孩子的狼狽樣相比,這次,兩個孩子穿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見到媽媽,兩個孩子撲到焦福蓮的懷里,哭個不停。焦福蓮的心碎了,好半天都泣不成聲,當她得知夏妍已經做了孩子父親的工作,孩子有了可靠的去處時,她抓住夏妍的手說:“今生報答不了你了。來生我做牛做馬也要好好報答你的恩德。”這時,焦福蓮懂事的女兒邊為媽媽擦眼淚,邊說:“媽媽,別傷心。夏妍阿姨說你是個好人,讓我們原諒你。媽媽,你走吧,我會種一盆月季花,把你的骨灰埋進花盆里,等到種子發芽了,花開了,我就能天天在夢中看見你了!”
一句話,讓在場的人無不心酸。
講述完一個又一個與犯人間的故事,夏妍不禁開始感慨人生。現在的她已經是一個10多月大嬰兒的母親,10余年的女管教生活讓她的面孔已經褪去稚嫩,發間眉頭似乎多了些滄桑。2013年末,夏妍離開了女管教的崗位,專職負責教導員工作,但10余年間與女犯們相處的事情歷歷在目。
夏妍說:“她們只是暫時被蒙蔽了雙眼,靈魂出現扭曲,甚至是被情緒沖昏了頭腦。而在她們的靈魂深處,是非常熱愛生命的,沒有人愿意就這樣無聲的死去。”在經過一段改造、一番靈魂的洗禮后,希望看到她們的覺悟。在未來的人生路上邁好每一步,珍惜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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